近期潮新闻记者接到多名读者报料，抖音、快手、小红书等第三方平台出现了多条苏杭+乌镇四天三晚“深度游团”“高品质团”推广图文。报团前，客服承诺：“无购物，无强制消费”，但等游客签合同时，又被告知旅途中有购物点。等签完合同上了旅游大巴，发现不买会被PUA，有些游客甚至只能通过半路脱团来“止损”。

3月11日~3月13日，潮新闻记者以游客身份，通过小红书报名参加了一次三天两晚的“似水年华+江南美景沿线”团。

小红书下单高品质游

签合同时看到了购物点

记者在小红书上找到一家“苏杭高品质旅行团”，和组团顾问进行咨询。

“我看你们的小红书介绍都是说高品质游啊，不是纯旅游吗?”

“纯玩可以的，但是线路要重新安排。”

顾问推荐“高品质游”线路时强调：“这个是品质游玩，全程没有任何的强制性消费，但是到了景区里面，会有一些小商小贩售卖当地特产。来杭州这边就是西湖龙井茶叶和丝绸，这两个看你个人的喜欢度，自行购买就好。”

接着组团顾问发来了名为“南京旗风国际旅行社”的营业执照及旅行社业务经营许可证，以及一份团队境内旅游合同（示范文本）的合同模板。

潮新闻记者与售前客服对话

最后记者和顾问确定了行程：到了杭州东站和导游集合，下午出发去乌镇，游览乌镇夜景；第二天去南浔古镇和西塘古镇，可以去南浔古镇小莲庄打卡，还有西塘夜景；第三天从西塘返程回杭州西湖，坐西湖游船，看西湖十景……顾问反复承诺，“这个团是品质游玩团，全程没有强制性消费”，随后，还发来了“正规旅游大巴（专车接机/站服务），当地准四酒店和民宿住宿，2早3正（杭州特色餐），高级金牌导游服务”等补充信息。

售前客服发的补充内容

3月11日下午2点，记者一行来到杭州东站负一层，在靠近负一层公共卫生间的一片空地上找到了这家旅行社的工作人员。约50平方米的空场地上，约支起了七八张小桌子，每张桌子后方都坐着一名旅行社工作人员。记者到达时，同样在签署旅游合同的约有十多名游客。对接记者的工作人员，给记者递过来一份已盖好落款为“杭州立喜征途国际旅游有限公司业务专用章1”的合同。在记者质疑为啥售前客服给记者出示的旅行社名称和合同落款名称不符时，工作人员解释说，“两家旅行社老板是同一家，章是混用的。”

杭州火车东站集合出发

所签合同落款盖章为业务专用章

“为什么有购物行程？”记者看到合同上写着有购物点，立刻提出了异议。

“这是固定模板合同。不过这次行程是有购物点的，但都是一些景区周边的特产，比如杭州，就是丝绸和茶叶，我们不强制消费。”

“您仔细看合同内容，每个购物点我们还规定了时间，时间不超过90分钟，不会耽误您的游玩时间。”地接社工作人员反复强调。“有什么事儿您都可以联系我，我们主打24小时管家服务。”随后，她还向记者介绍起了本次的带队导游，一个皮肤黑亮、身材健壮的男导游。“他是资深高级导游，这次行程由他带队，你们放心”。

在签署了合同，交了1460元（单人680元，双人1300元，加每人80元保险费）双人旅游费用后，记者跟着导游登上了旅游大巴。这个团连记者一共9组家庭，24名游客。

景点讲解不超过10分钟

购物点一呆就是两小时

“今天来旅游高不高兴啊？”3月11日下午3点，记者所在的旅游大巴上，导游才旦（音）开始了介绍，并提供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先是简单介绍了下乌镇、西塘古镇、南浔古镇三个古镇特色，随后详细说起了本次行程里的几个购物点特色：“谁盖谁爱”的蚕丝被，“小姐姐应该人手一个”的翡翠玉佛，还有“把人香迷糊”的西湖龙井。“华东三水团团团都有购物，不要骂我们，因为这个行程是你选的，不是我给你们选的”。

出发大巴上

这次旅行的第一站到了乌镇西栅景区。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大家跟着导游，从西栅景区入口走到了草本染色作坊。导游草草说了几句在作坊如何出片的讲解后，直接被告知散团，让大家自行游览。

“这就散团了？这算什么讲解，客服承诺的昭明书院、三寸金莲馆、老邮局景点呢？”来自甘肃的洪先生（化名）立刻吐起了槽。这次旅游，他和妻子还有两孩子一起出游，失去了导游，他们就像迷了路的蚂蚁，“找售前客服投诉，客服直接玩消失。”

乌镇景区入口

3月12日早饭后，根据行程旅行团去了福严寺。一个半小时游览后，大巴载着旅行团一路奔赴购物点。车程近一小时，中午11点，大巴带着游客们来到位于苏州吴江的华佳丝绸创意文化产业园。记者反复确认，苏州并不在合同行程里。

苏州吴江区的丝绸工厂

走进产业园区约40平方米大小的“体验厅”，一名40岁左右的讲解员开始了精彩的演讲：“我有一个亲戚，因为盖蚕丝被，年过六十皮肤依然紧致。”接着，她又补充，说他们家的蚕丝被，专门出口俄罗斯；乾隆皇帝南巡下江南后，宫中用的寝被都变成了蚕丝被……期间，同团的孩子因为不耐烦开始往外跑，家长跟着出去，就立刻会被导购温言劝阻：“在这里坐着吧，有凳子有水”；还有人想上卫生间的，由导购贴身搀扶着过去，“这地方很难找，我在卫生间外面等您”……“2500元一床子母被，一床被子能用10年”“两床5000元还送枕头，可以两家拼单一起买”……

两小时后，一位来自内蒙的姐姐，还有一户山西家庭终于下单了，被困在“体验厅”的我们集体被“解救”。上大巴车后，导游再次大声感谢购买了蚕丝被的游客，同时对大家说，没有购物的游客，要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加单。

脱团游客被导游“疯狂输出”

“消费不好，我可能就停团了”

3月13日早上，因为家人生病，同团的一组家庭脱团离开。这个行为“刺激”了导游。早餐后，旅行团被带去嘉兴桐乡湖盐公路旁的“御品匠坊”珠宝城。车上，导游开始对这组脱团的家庭“疯狂输出”：“那个家庭就是纯纯大骗子，带着孩子跑了，真的是太丢人了。他的这孩子以后也没啥出息，带着孩子出来，偷鸡摸狗似的。……他今天整个一天都是我的反面教材。最后我告诉他们一句话，你们的孩子不行，你们的下一代孩子不成器，要是你的孩子成器，你要是有点钱，你绝对会跳出来的，我买了怎么的，我就是要拿钱砸死你。”最后他还“威胁”车上所有的游客，“咱们8组家庭，别的不说，每组家庭必须要给我出一到两件货”。

导游说，他的工资主要来自于游客在购物点消费中的提成。他还提到，此前有一位不想被旅游团带到购物点的游客，想偷偷塞小费给导游，也被断然拒绝。“我们是不会收客人小费擅自改行程的，该带你们去的购物点一定要去，才不会坏了这一行的规矩。”

根据导游讲解，他所带的“购物团”分为以下几种类型：第一种是针对银发族的“一日游”。老人们跟团后可以去部分知名景点待上20分钟，随后一下午都待在各个购物点被反复推销；第二种是记者参加的“华东三日游”，节假日报名的人最多，“华东范围内所有旅行社都在出团，高峰期时一个购物点能带来上万名游客”；最后一种是海外低价游，“泰国买金，缅甸买玉，不买就不带你回国。”

“那你的收入不好说啊！”车上有乘客怼导游。

“和您说实话，这个购物点（翡翠）每单均价上万的消费，我可以从里面收5%的回扣。一个团二十余个人，只要消费了十几万，我光收回扣就能拿到7500元的回扣。”记者所在的旅游大巴上，导游给全团游客算了一笔账。“不愿意在购物点消费的游客，对我来说就是0提成，我一单白干。大家都不买，我当场散团。”

耗费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记者同团的一组河南母女买了3000元，一组甘肃家庭买了2000元翡翠后，大家这才“顺利”走上了游杭州的旅途

一坑又一坑

这一路到底踩了多少坑

网络 “品质游玩团”不等于纯玩团

“我们是在南京自驾游时，在抖音平台上搜索到并报名的这条旅游路线。”3月13日上午9点，在“御品匠坊”珠宝城停车场，记者遇到了不同旅游团、但同一路线的东北游客杨女士。她告诉记者，自己报名的是一家名为“南京天下荟旅游有限公司”的高品质旅行团，这个珠宝城是自己在团内去的第一家购物点。“售前客服同样也承诺了我们‘高品质纯玩团’，导游告诉我们，是因为售前客服在安排团线时没搞清楚。”杨女士还补充说，最后导游给出了两种协商方案：要么游客中途退团，要么继续跟团，后续再找售前客服协商，或向旅行社投诉。

随后，记者在这个停车场内随机采访了10余家来自不同旅行社的游客。他们报名来源各有不同，有从小红书入口报名的，有在抖音上刷到团购套餐的，还有在快手、百度等平台上刷到直播，被美图或者主播吸引，最后踩了坑。“上了团才知道，高品质旅游团不是纯玩团”。

签的合同落款是“业务章”

记者和此行中被采访的所有的团员，几乎都踩中同一个坑：虽然对接的售前客服，给出的旅行社名字各不一样，有杭州万吉国际旅游有限公司、南京天下荟旅游有限公司、上海海悦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但拿到的合同落款上，都盖章的是“XXX旅行社有限公司”业务专用章。事后记者采访业内人士表示，旅行社对外签订旅游、委托、接待等合同时，要求尽量使用公章或合同章。而业务章一般仅具有内部效力。游客只要认同合同并签字了，也就承担了风险。比如，如果消费者拿着这份盖着“业务章”的合同去维权，很有可能会因为合同上所盖公章和旅行社备案公章明显不同，而不足以证明此单旅游业务是由该旅行社承接的。

此外，记者3月11日下午2点签署旅游合同时，拿到的是一份已盖好落款为“杭州立喜征途国际旅游有限公司业务专用章1”旅游合同。而应记者要求，最后导游给记者的旅游发票上，盖章的“南京旗风国际旅行社”。至此，记者也还没有搞明白，自己算是参加一个南京的团还是杭州的团？

有关这个导游口中“华东每个旅行社都在做”的购物团的操作方式，我们还将继续关注。